永远的故乡
陈茗薇
我的故乡,吉林省舒兰市,因飘香的稻米而闻名于世。
姥姥独居的小镇平安,作为二十几个乡镇中的一个,像舒兰的孩子,依偎于她、钟情于她、眷恋于她。
童年时,常常是一个叫“东方红”号的绿皮老火车,喘着粗气,冒着白烟,载着小小的我,慢慢的、由着性子驶向小镇。沿途质朴的风光,似一卷长轴画卷,供我一路观赏。因为我的到来,老人家身边的空气欢快地流动起来。她从这个小小孩子身上获得了天伦之乐。
姥姥是那么的要强,对我的管教甚是严苛,有些地方简直到了令我发指的程度。我一度把她视作《白雪公主》和《糖果屋历险记》这些外国故事里的老巫婆。但也正是在姥姥严苛的教育下,我早早地获得了许多的人生智慧和生存本领,得以让我在以后足够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有勇气和能力独对各种挑战。
若干年后,当我再次看到几近九十高龄的老人时,她已经由身材挺拔的样子变成个弯腰驼背的年迈老人。她坐在昏暗的、有些阴冷的房间里,正在缝补着些什么。她一辈子都是这样,不让自己有片刻得闲,手头实在没有什么活计可作,她就会拿起本书来看。记得上次去见她,她缓缓站起身,细细辨认了半天,才异常惊喜地叫出我的乳名。一时间,我的泪水像豆子一样逃离眼眶飞溅出来。她抱着我,说想我,说总会回想起我们一起在小镇生活时的那些快乐时光。
是啊,慢慢长大,像小船一样,渐渐驶离原有的生命轨迹,驶离老人的视线,驶离了她爱的疆域。思念即便是细密的网,也难以轻易打捞回在外飘泊着、为各种似乎无法推脱掉的理由而奋力打拼的人。我只能一次次梦回故乡,泪湿衣襟。
1.供销社味道
记忆是电灯。
当你决定将它点亮时,摁下开关,大脑皮层跟着兴奋。一些关于小镇的那些深刻到让你永远不曾忘记的东西,会向你的笔尖涌来。
小时候,每当看到姥姥拿起用两个大环做成的布袋,就知道要带我去小镇供销社了。记得当时盛装物件除了这种口袋,还有塑料条和柳条编织的两种筐,很有艺术的美感。不似现在,塑料袋满天飞,多到让人心里发慌的程度。
逛平安供销社的日子是平淡生活的一抹亮色,一种点缀,一种仪式,最主要的是会收获孩子眼中的美食。绿豆糕、桃酥、江米条、牛舌糕、老面包,数量并不多,像是限量版的,齐整整地码在那里。选来几块,用一张姜黄色的纸包上,再用一根绳捆扎的四四方方。得嘞!牵着一小方美食回家的感觉美极了!
因为数量的少,点心们显得格外珍贵和香甜。吃过几颗,那种甜腻美好的味道在口腔和胃里久久回荡。直至今日,依旧迷恋甜食。但在数量、品种都无限增多的甜点面前,似乎很难寻回当年那种唇齿留香、余味悠长的感觉了。
还没踏进供销社的门槛呢,混合着酱油、醋、白酒、红方、大酱等等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一时间有点眩晕,可能是醉在这种味道里了。翻阅各类文学杂志时,不只一次看到有文章写到这种味道。某一种特殊的味觉感受,凝结成一代人共同的集体记忆。它是一条主线,连缀起许多生命个体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和独特故事。
姥姥牵着有些眩晕,脚下有点发飘的我,选购她计划中要买的东西。奇怪,许多的营业员都和她打招呼。为什么会认识那么多人?姥姥莫非是传说中的小镇红人?
作家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里,描述她和荷西在西班牙加那利群岛和撒哈拉的某个小镇上居住时的情景。她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主动和她打招呼。当年读至此时,文字间洋溢的浓浓人情味道、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友爱一下子浸软了孩子的心。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情谊像香薰,缭绕弥散,会让人无限沉醉和幸福。
我这个姥姥大姑娘的孩子成为大人们点评的焦点。害怕被人评头论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到角落去,张着小眼睛偷偷观察这熙来攘往的世界。
当和姥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会闻到我们衣服上的供销社味道。一路的风都吹不散。
小镇平安因稻米在全省甚至全国都闻名遐迩,让它在许多方面走在了各乡镇前面。供销社这种老的商业形态很快消失。从我上高中时起,小镇就因经济的繁荣开始渐次展现它的摩登、时尚和繁华。自此,那种深刻至心的供销社味道,那些熟悉可亲的面容难以寻觅。
有些事物,或许是落伍的生活方式的代名词。但朴实、淳厚、简约、慢节奏与因快而日益焦灼的内心感受相比,不能不说是一种美、一种好、一种朴素的精致、一种生命的哲学。
2.小镇琐忆
小镇平安是童年记忆的主背景。一些能够忆起的场景,如同黑白电影,在脑海呈现,是素简的调子:
离姥姥家不远,有个给马打掌的所在,不知该叫它什么。看到一块铁掌被叮叮当当打到马蹄子上,我就担心那马会不会疼。
夏天时蜻蜓极多,遮天蔽日,和小伙伴一起捉蜻蜓是娱乐活动之一。捉不捉到没关系,乐在那捉的过程。参加工作后,因采访和文明创建的一些事情去过那里几次,不仅旧貌不再,感觉蜻蜓也不似从前那样多。
还经常去东大河洗澡,那是个天然浴场,河水极清,男女老少混在一起洗澡消暑,欢声笑语像河水泛起的浪花。那时的人们不知“孤独”、“抑郁”一类的词汇。
当时罕见楼房。到了太阳西斜时,有炊烟袅袅升起,奇怪,那烟是有味道的,它让无来由的一股忧伤从小孩子的心底泛起。或许有多愁善感的文学种子早早植入心田的缘故。
许多人都有从记忆的长河里打捞过往的能力。
一位著名的报业前辈的长散文是范本之一。
其实,表述的角度、方式、方法像珠子一样多。串联起来,是一条别致的项链,它装饰了这方水土,让她别具风情。
故乡舒兰满语是“果实”的意思,从她这里出产的大米以及蜂蜜、松籽等很多特色物产一度成为皇家贡品。除此,她还端庄秀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是有依据的,有史可以查证,有大量的资料可以佐证。可喜的是,有无数后来者居上,为这座小城不断涂抹靓丽的人文色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聪明智慧、勤劳能干、善于反思、敢闯敢拼、豪爽侠义,最关键的是,许多人的心灵似乎都被母亲河——细鳞河文艺的河水浸泡过,皆多才多艺,浪漫多情。
当然,也有软肋和弱点,但不影响整体效果。
就那么自由自在的表达着自己,张扬着个性,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怎能让人不爱她?
3.故乡,是高悬在灵魂中的灯笼
已故文史作家江堤的《瓦片》开篇有这样一句话,一下击中我的心:故乡是灵魂中的钉子,肉体里的根,没有谁可以将它拔掉。
我信。故乡是一个人最鲜明最深刻的生命印记,出生时便纹刻在身上。
我将它稍作修改:故乡是灵魂中高悬的灯笼,是肉体里的刺,每个人都不可能逃出对她的相思。
故乡是一个明晃晃的存在,时刻提示你的来路,你的出处,照见你的抗争,你的屈辱,你的荣光。
因为刺一样的嵌入,你会时时感知它的存在。所以,会疼。特别疼,疼到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关于故乡,一直想写一篇散文,却一直未能成文。只留在小本上几个破碎的片段。
近乡情更怯,情浓笔意涩。或许越是爱的深沉,越是难以落笔。
一些故乡记忆的章节在心中诗意地流淌,在脑际烟云一样地缭绕:散发着清香味道的稻田,成熟季,每一颗饱满的稻米,都是这方水土人民的荣耀;随季节变换不同颜色的稻浪,那是为大地量身打造的地毯;闪烁着波光的水库,迷离缥缈的炊烟,整天忙活不停的姥姥,姥姥家院子里的老井、睡莲和鹦鹉、果树,跳跃着各种浮游生物的池塘,蛙鸣,欢快的、互相追逐嬉戏打闹的鸡鸭鹅狗;秋天时或红如血,或艳如霞的叶子……
当然,也会写到那些童年的不堪和青春的伤痛……
说到回乡,喜欢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一类的词汇,而不是普通平常的“回家”一词。
每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都有个愿望,成为故乡胸前一枚闪亮的勋章,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配饰。
为此,怀揣梦想的游子像个战士,每日整装待发,一刻都不曾松懈和停歇!
也许,他在为那个或大或小的梦想而战,为尊严和未来而战,为心中那块痛点:永远的故乡而战!
作者简介:陈茗薇,女,原名陈明威,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曾任《都市新报》《江城日报》编辑、记者,现就职于吉林省舒兰市委宣传部。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家。曾在“赵树理杯”全国乡土文学征文大赛、首届“化泉春杯”全国散文大赛、第二届“中国青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第四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潇湘文化杯”征文大赛等征文活动中获奖。作品入选多部文集和选本。